周炳用僵直的右手把墓碑填好,那小瓶银朱油刚刚用完。他放下毛笔联那小玻璃瓶子,看见墓碑上的字迹鲜红明亮,自己也很满意。他坐在胡杏的对面,用左手指着自己的右边胳膊说道:“你看,这只胳膊二十四年以前,在沙面的东桥下面,曾经搂着区桃,让区桃躺在上面,缓缓地停止了呼吸。想不到大约十年以前,在晋察冀边区,这条胳膊又叫帝国主义者给毁了,弄成这样僵硬,直挺挺的,不能弯曲了。不管怎么说,帝国主义者纵然能够抢走区桃的生命,能够把我的胳膊打成残废,它终究保不住自己的地盘,被中国人民扔到太平洋去了。不管咱们受的挫折多么严重,受的磨难多么可怕,回想起来——对比一下,还是叫人痛快的。”
胡杏接着说道:“就是,就是。区桃表姐牺牲在帝国主义者手里,才不过二十四年,帝国主义的势力已经叫中国人民推翻了。她死得有灵有圣,也可以得到安慰了。”
周炳笑着说道:“不,还不能够完全这么说。如果说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那么这个目的是已经达到了。如果说要建设一个幸福、美满、繁荣、富强,没有压榨,没有剥削,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社会,那么,目的就没有完全达到,或者说只达到了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区桃表姐当年的目的,不是那么明确,有点朦朦胧胧,但无疑是一个共产主义的目的。当时,人们都憧憬着这么一种社会,还以为它很快快就要到来。不管是明确的理想也罢,不管是痴心的妄想也罢,人们总是这么盼望着,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