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清漆……”老杨迟疑着,问,“你打算给厕所装门吗?”他竟然幽默起来,其实他的安徽普通话让他无论说什么,都是幽默的。
乔远想告诉老杨,这不是价格问题。每平方尺一万的身价,让乔远很少考虑价格问题。尽管他那几年在理工科高校教选修课,每月拿五千块钱工资的时候,也很少去想这些问题。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总没法让自己成为一个商人。但乔远也意识到,如果要向老杨解释一个画家的工作室装实木地板是一件多么荒唐不现实的事情,那会更困难,尤其在老杨频繁表达对极简主义厕所的无比困惑后。最终,乔远还是把地板问题归咎于价格,为了让老杨更易理解——实木地板不划算,只有耐克这样的大公司才会在艺术区用上实木地板这种奢侈的东西。
这里曾经是一片苏联时代修建的红砖厂房。在北京,人们很容易发现这种像俄罗斯大妈一样厚实的苏式建筑。那些三到五层的板楼,都被踏实安置在二环路周边。艺术区在四环路外,这里的厂房比那些三五层的小板楼更高大空阔,看起来就像苗条的俄罗斯姑娘结婚后迅速膨胀的体型。但它们内部却是空荡荡的,至少乔远刚来艺术区的时候是这样。那是这世纪刚开始的几年,北京城的房价还没有成为神话,所以大面积的空房子并不显得奢侈或者可耻。乔远那时在艺术区走了一圈,跟吴勇一起,现在想来,当时所见除了房子还是房子。透过绿色铁窗棱中间黑乎乎的玻璃,可以看见厂房内部,空无一物,仿佛窥见猛兽虚弱的腹腔。消失的工人和机器、闲置的食堂和公共浴室,以及墙上标语空留下的几个无法辨认的字迹……一切都让这里像一座遭遇撤离警报的空城。那些有生命的、没生命的,统统看不见了。只有房子留了下来,委屈地等待侵略者到来。乔远曾经是侵略者,早期的侵略者。他们花了好几年时间才陆陆续续拉帮结派,为自己在这里唐突的出现壮起足够的胆来。有人甚至为此找了一些理论依据,将工业时代气息浓重的艺术区称为“包豪斯”风格在中国的本土化实践。可能他们自己也意识到这说法的勉强,所以在那些文章里,很少提到艺术区在北京城西郊圆明园的前世——圆明园是农业时代的吗?圆明园艺术区,如今仿佛被推翻的朝廷,只剩下依稀几个亲历者,可以零星追忆当年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