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两位朋友对他有什么批评呢?陈先生!”瑞宣很郑重的问。
“他们说他是半疯子!”
“半疯子?难道他的话就没有一点道理?”
“他们!”野求赶紧笑了一下,好像代朋友们道歉似的。“他们当然没说他的话是疯话,不过,他们只会画一笔画,开个面展好卖几个钱,换点米面吃,这不能算太大的过错。同时,他们以为他要是老这么到处乱说,迟早必教日本人捉去杀了!所以,所以……”
“你想找到他,劝告他一下?”
“我劝告他?”野求的眼珠又不动了,像死鱼似的。他咬上了嘴唇,又愣起来。好大一会儿之后,他叹了口极长的气,绿脸上隐隐的有些细汗珠。“瑞宣兄!你还不知道,他和我绝了交吧?”
“绝交?”
野求慢慢的点了好几下头。“我的心就是一间行刑的密室,那里有一切的刑具,与施刑的方法。”他说出了他与默吟先生绝交的经过。“那可都是我的过错!我没脸再见他,因为我没能遵照他的话而脱去用日本钱买的衣服,不给儿女们用日本钱买米面吃。同时,我又知道给日本人作一天的事,作一件事,我的姓名就永远和汉奸们列在一处!我没脸去见他,可是又昼夜的想见他,他是我的至亲,又是良师益友!见了他,哪怕他抽我几个嘴巴呢,我也乐意接受!他的掌会打下去一点我的心病,内疚!我找不到他!我关心他的安全与健康,我愿意跪着请求他接受我的一点钱,一件衣服!可是,我也知道,他决不会接受我这两只脏手所献给的东西,任何东西!那么,见了面又怎样呢?还不是更增加我的苦痛?”他极快的喝了一口茶,紧跟着说:“只有痛苦!只有痛苦!痛苦好像就是我的心!孩子们不挨饿了,也穿上了衣裳。他们跳,他们唱,他们的小脸上长了肉。但是,他们的跳与唱是毒针,刺着我的心!我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除了设法使我自己麻木,麻木,不断的麻木,我才能因避免痛苦而更痛苦,等到心中全是痛苦而忘记了痛苦!”